清晨的厨房里飘来煎蛋的焦香,我揉着眼睛看见父亲系着褪色的蓝围裙,正用竹铲轻轻敲打铁锅里的荷包蛋。这个动作他已经重复了二十三年,从我能记事起,每个工作日的清晨都是这样开启的。锅盖掀开的瞬间,金黄的蛋液在晨光中缓缓晕开,父亲布满老茧的手腕微微一抖,蛋皮便完美地卷起边缘,像他总说"做事要讲章法"那样精确。
父亲是建筑工地的测量员,常年穿着沾满水泥点的灰衬衫。记得初三那年暴雨冲垮了学校围墙,他连续三天没回家,凌晨三点被我的哭声惊醒时,他浑身湿透却坚持要赶去工地核对数据。那天他蹲在漏雨的教室角落,用防水布裹住我的课本,自己却用身体挡住屋檐的雨水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那天测量了三十多个被冲毁的点位,硬是在泥泞中找出所有建筑结构的误差点。
每个周末下午,父亲的书房都会传出木工刨花的清香。他总说"手艺人的活计要经得起推敲",工具箱里那把用了三十年的榔头,木柄都被磨出了包浆。去年生日我送了他台平板电脑,他研究了半个月才学会视频通话,却坚持要把新买的电动刨刀拆解研究——直到发现是电动的才松了口气。现在他戴着老花镜研究3D建模软件,说这是"新时代的手艺",每天凌晨五点就开灯画图纸,连我熬夜写作业的声音都能从百米外听见。
寒潮来袭的夜晚,父亲会变魔术般从衣柜深处翻出我幼时的棉衣。这件他亲手缝制的棉服里层藏着夹层,用弹力布做成了可以调节松紧的"智能袖口"。当年我总嫌袖子太短,他却说"袖子短了可以卷,袖口松紧才方便穿脱"。上个月我感冒发烧,他整夜用白酒给我擦身降温,自己却把冰镇酸梅汤捂在胸口,说这样"既解暑又能暖胃"。清晨退烧后,我发现他后背的衬衫被汗水浸透,肩胛骨在晨光中像两座微驼的山峰。
去年冬天父亲在工地摔断了尾椎骨,却坚持用轮椅上的笔记本电脑继续工作。医生说他需要静养三个月,他却把病房改造成了移动办公室,连康复训练都安排在午休时间。每天下午三点,我都能听见他带着助行器在走廊里"测量"脚步距离,嘴里念叨着"误差不超过三厘米"。直到拆石膏那天,他第一件事不是下地走路,而是从口袋里掏出卷尺,说要重新量量我长高的尺寸。
此刻父亲正教我使用新买的游标卡尺,阳光穿过他鬓角的白发,在金属量具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。他教我如何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测砧,手腕要像转笔筒那样灵活,"这叫作'三指定位,一掌归零'"。我忽然想起他总说的"建筑是凝固的音乐",此刻的阳光、金属声、还有他沙哑的嗓音,正在我耳畔谱写着无声的乐章。窗台上的绿萝抽出新的气根,像极了父亲当年教我绑钢筋时,那根在风中轻轻摇晃的缆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