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风裹挟着桂花的甜香钻进窗缝时,我总会不自觉地望向厨房的方向。案板上那把被磨得发亮的木擀面杖,和灶台上永远温着的青瓷碗,是奶奶留给这间老屋最后的痕迹。去年深秋的雨夜,她握着我的手在病床上画圈圈,说等桂花开了要教我蒸糕,可如今连雨滴敲打瓦片的声响都像是她未说完的絮语。
记得小时候最期待清晨的厨房。奶奶总在五更天就起身熬制红糖水,陶罐里翻涌的气泡裹着桂圆肉和红枣,咕嘟咕嘟冒着热气。她布满茧子的手捏着竹筷,把熬好的糖水分装进青瓷碗,碗底永远垫着三片薄荷叶。我蹲在灶台边偷喝时,她总用沾着面粉的围裙抽我屁股:"小馋猫,等糕蒸好了才许喝。"蒸笼掀开的刹那,白雾裹着甜香扑面而来,糯米粉在蒸汽里翻飞成云,奶奶用长柄木勺轻轻搅动,桂花瓣便像雪花般落进雪白的米浆。
寒潮来袭的冬夜,奶奶的针线筐永远摆在床头。她拆开我磨破的棉袄,细密的针脚在补丁上绣出梅花图案。有次我故意把纽扣弄丢,她翻出压箱底的绸布,用金线在布料背面绣出并蒂莲:"看见这花就想起你娘。"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针尖上,银光随着穿梭的丝线明明灭灭,像在编织时光的经纬。后来每当我穿上那件棉袄,都能摸到藏在布料夹层里的桂花香囊,针脚里缝着奶奶的体温。
最难忘的是中考前夜的台灯下。奶奶用竹篾编的算盘教我数数,说每个数字都藏着福气:"一代表平安,二代表顺利,三..."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指缝渗出暗红的血丝。我慌忙去捂她的嘴,却被她轻轻推开:"别怕,奶奶还能再陪你看十年桂花。"可那个秋天,她终究没能等到第一朵金桂绽开。葬礼那天,我看见她生前最爱的桂花糕摆放在供桌上,瓷碗里结着薄薄的糖霜,像她未说完的牵挂。
如今我站在老宅的桂花树下,枝桠间漏下的阳光在青石板上画着细碎的光斑。奶奶留下的竹筛还挂在院角,筛眼里积着经年的桂花,仿佛她随时会从风里转回身。每当桂花雨纷扬如雪,我总会想起她教我揉面团时说的那句话:"做食物要用心,就像待人。"这方老屋的砖瓦间,至今回荡着她用糯米粉和面时的絮语,在每一个等待桂香绽放的清晨,轻轻叩打我的心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