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中的图书馆总是格外安静,我习惯在靠窗的第三排座位翻阅书籍。玻璃窗蒙着薄薄的水雾,却不妨碍我透过它看见对面居民楼顶新生的藤蔓。忽然想起外婆家那扇老式木窗,二十年来它始终悬在记忆的角落,像一本未合拢的相册。
那扇窗框着外婆的青瓷花盆,盆里栽着两株薄荷。每个清晨,外婆总会踮着脚擦拭窗棂上积灰,银发在晨光里泛起柔光。七岁那年的春天,她教我辨认窗外的梧桐树:"你看叶脉像不像蚯蚓爬过的痕迹?"我踮着脚数叶片,却总被飘落的槐花砸中额头。外婆说这是槐花在和我打招呼,从此我学会了用童稚的眼睛观察世界。
初二的雨季格外漫长。教室后排的窗户贴着厚重的遮光膜,粉笔灰在昏暗中浮沉。我蜷缩在座位上抄写英语单词,听见前排传来压抑的抽泣。班主任把窗玻璃擦得透亮,阳光突然倾泻进来,照见窗台上干枯的绿萝——那是去年运动会时我们全班一起养护的植物。当班主任说"成长需要透进阳光"时,遮光膜不知何时被悄然撕去,我看见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映着整个雨季。
高考前夜,我在阁楼发现了一本泛黄的笔记本。扉页夹着张1998年的车票,背面是外婆用毛笔写的"窗明几净,心自安宁"。翻到夹着薄荷叶的书签,忽然明白她为何总在擦拭那扇窗——她用最朴素的仪式,守护着生命里最珍贵的透光时刻。窗外的梧桐已亭亭如盖,树影在青砖地上写满年轮。
如今我的书桌上摆着从外婆家带来的雕花木窗框,里面嵌着张老照片:扎着麻花辫的少女站在窗前,身后是漫山遍野的杜鹃花。每当夜深人静,木纹里会渗出淡淡的檀香,仿佛听见老人哼着童谣,把窗外的星辰和云霞都收进记忆的陶罐。
晨光再次漫过书页时,我轻轻拂去玻璃上的雾气。对面楼顶的藤蔓已攀至窗沿,新生的嫩叶正托住第一颗露珠。忽然懂得人生何尝不是一扇扇窗户的更迭,幼年时透过外婆的窗看见青苔,少年时隔着遮光膜窥见裂缝,而今在这扇明净的窗前,终于能将整个世界都装进眼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