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树梢间此起彼伏，我蹲在田埂边剥着青玉米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"扑通"一声水响。循声望去，那片被芦苇掩映的荷塘里，有位白发老人正弯腰捞起打翻的竹篮。他身后，几朵粉白相间的荷花在晨雾中摇曳，露珠顺着叶脉滚落，在水面溅起细碎的银光。

这片荷塘是村西头最古老的风景。青石垒就的塘堤上，至今还留着光绪年间刻的"永保丰年"字样。每逢雨季，塘水漫过石阶，倒映着两岸的炊烟。我常记得爷爷用竹竿挑起水中的浮萍，浑浊的水面顿时浮起千百个翡翠色的小圆盘。那些年他总说："荷塘是活着的，春看新芽，夏看怒放，秋看枯荷，冬看残雪，哪一季都藏着故事。"

七月的荷塘最是热闹。晨雾未散时，露水沾湿了采莲人的草鞋。王婶总在天亮前带我们姐妹俩去摘莲蓬，她教我们辨认"并蒂莲"的妙处——两朵花茎紧挨着，像捧着同一个月亮。当晨光穿透荷叶的间隙，塘底便浮起星星点点的金斑，那是蜻蜓在水面写诗。记得去年七夕，我和小满在荷塘边放河灯，看点点烛火顺流而下，像银河坠入了人间。

秋深时荷塘会褪去粉白，露出青涩的果实。塘边的老柳树下，总坐着晒太阳的赵大爷。他佝偻着背，用枯枝在沙地上教我们写"荷"字，说这个字像极了荷叶卷起的弧度。霜降那天，我们跟着他划着小船打捞莲子，船桨拨开层层浮萍，惊起几只白鹭，雪白的羽翼掠过水面，在夕阳下拖出长长的影子。

腊月的荷塘成了水晶宫。积雪压弯了枯荷的枝条，塘面结着薄冰，倒映着远处的马头墙。张老师常带学生在冰面上写生，狼毫笔尖蘸着冰碴化的水，在宣纸上洇出毛茸茸的痕迹。除夕前夜，村戏班在荷塘搭台唱《白蛇传》，雷声滚过天际时，我看见雷雨中的残荷竟挺直了腰杆，仿佛在为故事里的爱情鼓掌。

开春时塘水重新涨满，嫩绿的荷叶像婴儿的手掌轻轻托着水面。放牛归来的阿伯总会在塘边歌谣："一荷生来七瓣心，瓣瓣连着故园情。"如今荷塘边立起了仿古的凉亭，石桌上摆着自动喷泉，可那些晨雾中的采莲船、霜雪里的写生人，依然是我记忆里最鲜活的画面。每当夜深人静，我仍能听见荷塘深处的蛙鸣，像时光在荷叶上轻轻摇晃。